《谷山笔》是“元明史料笔记丛刊”之一。作者于慎行进士出身,官至礼部尚书,对明万历以前诸大事,如典章、人物、兵刑、财赋、礼乐、边塞等不仅记其始未,且考其得失善恶,求其兴衰成败真谛。其中,有对直臣义节的颂扬,有对廉洁官吏的称赞,而对一些招权纳贿、肆意凌虐之徒,大加抨击。同时对耳闻目睹之事如风俗、轶事、释道均予笔录和评述。

章节目录

点校说明

笔麈题辞

笔麈跋

卷一 制典上 制典下

卷二 纪述一 纪述二

卷三 迎銮 一 二 藩封 恩泽 国体

卷四 相鉴

卷五 臣品

卷六 勋戚 阉伶

卷七 经子 典籍

卷八 诗文 选举

卷九 官制 月俸

卷十 谨礼 建言 明刑

卷十一 筹边

卷十二 形势 赋币

卷十三 仪音 冠服 称谓

卷十四 杂解 杂考

卷十五 杂记一 杂记二 杂记三 杂记四 杂闻

卷十六 杂说 言 论略 梦语

卷十七 释道 附录

卷十八 夷考

附录一明史于慎行

附录二刻笔麈小引

作者介绍

谷山笔麈十八卷,明于慎行着。

于慎行,字可远,又字无垢,山东省东阿人。生于嘉靖二十四年(一五四五年),卒于万历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一六0八年)。隆庆二年(一五六八年)进士,官至礼部尚书。万历十八年(一五九0年)致仕,家居十七年,以读书著述为事。谷山笔麈就写于这个时期。此外,于慎行还着有谷城山馆文集四十二卷、谷城山馆诗集二十卷、读史漫录十四卷。

基本简介

谷山笔麈主要记述明朝万历以前的典章、人物、兵刑、财赋、礼乐、释道、边塞诸事,为考溯源流,亦时或兼及前明诸朝史实。其中关于嘉、隆、万时期朝廷内阁的排挤倾轧、官场的腐败、士大夫的寡廉鲜耻以及社会经济文化诸状况的记载,多出作者亲历或目睹耳闻,对于明史的研究,尤多参考价值。

本书在作者生前曾有抄本流传,万历四十一年(一六一三年)由其门人郭应宠整理付梓,天启五年(一六二五年)沈域据其家藏抄本再刊。这次点校,以万历本作底本,用天启本通校,作者所征引的史实及书籍,也尽可能查寻出处,据以勘误。

笔麈题辞

余幸以年家子事先生,于词林为后进,辱先生不鄙夷,时相过从,与之谈论今古,扬于文艺。余聆其言,若惊河汉,其识,如陟泰岱而望吴门。世言新都博而不核,弇州核而不精,博而核,核而精,余于先生见之矣。比归卧东山,益得以其闲讨探当世得失之故。于是傍搜博采,属词比事,史摘漫录、笔麈次第而成书。客岁,余赴召,约先生晤别于岱,夜语良洽,因手笔麈稿以示余。余受而北征,焉,舟焉,而稿具焉。展之,则朝家之典章,人物之权衡,经籍、子史、礼乐、兵刑,以至财赋阨塞之区,耳目睹闻之概,纤悉具备,而又综二氏之异同,考四裔之源委,运折冲于寸管,总经纬于毫端,信经国之大业,宁尾尾詹詹资清暇之谈柄已乎?乃若璅、梦诸篇,托寄远而切劘深,士大夫不可不置一通于座侧者。余每恨侍先生日,犹未能少尽先生之奥,今幸于此而复睹一斑也。既卒业,爰缀其拳拳服者如此,以复于先生。且有请曰:蒲轮且至,执斗魁而不妨挥麈,惟先生饶为之。余谨辟以俟。

年家子北海冯琦书

笔麈跋

吾师文定于公有谷城全集及读史漫录行世,小子宠间尝少效编次之役矣。第恨史录坊刻,谬付佣书,罔识校,犹仍鱼鲁,意甚嗛焉。兹岁公车报罢,适公子中翰君纬奉使东还,与之昕夕联舟,因复出师所为笔麈手稿视,宠潸然卒业,慨慕弥深。大都错综今昔,挥霍见闻,无论国故、典章,若悬象,即间杂齐谐,亦属劝百此。其意旨所向,则略与史录同。而墙篱载笔,有触辄书,标置未遑,良亦有待也。宠窃寅缘绪言,䌷绎条贯,敬厘为卷者十有八,为类者三十有五,实不能赞乎一词,亦匪敢秘其鸿宝。编摩既竣,用归其副于中翰君。兰台石室,不可无此一编,知非独王、谢家物耳。

万历癸丑秋七月既望,福唐门人郭应宠薰沐勒于黄石山堂。

谷山笔麈卷之一

制典上

唐制,天子御殿见群臣,曰常参;朔望荐食诸陵,有思慕之心,不能御前殿,则御便殿见群臣,曰入合。宣政,前殿也,谓之衙,衙有仗;紫宸,便殿也,谓之阁。由正衙唤仗,由阁门而进,百官随而入见,谓之入阁。以此推之,乃以常朝御正衙,朔望御便殿也。本朝朔望御正殿,百官公服朝参,而不引见奏事;每日御门视事,百官常服朝参,诸司奏事。盖以朔望御殿,备朝贺之礼,而以日朝御门,为奏对之便。较之唐制善矣。

国初设官,以品秩为上下。当时朝仪,想亦专擅品级,不分散要。世宗自甲午以后,凡三十馀年不视常朝,即岁时肄礼,惟讲会同之仪,而日朝之典,遂至无一人记忆。穆考登极,始复常朝,鸿胪搜求故实,多所散失,不知于世庙初年合否。以予所见,班行其东西分立,则勋戚在西上,东面,不与百僚齿。左班面西侍立,一品、二品为第一行,三品次之,为第二,四品五品京堂次之,为第三,宫坊五品六品次之,为第四,翰林六品七品次之,为第五,两房中书次之,为第六,此为一段。其下,则六科为第一,吏部第二,中书舍人第三,此为一段。其下,则御史第一,五部次之。自此以下,品级官制紊不可纪矣。右班面东侍,则锦衣在前,五军都督府次之,其后,七十二卫指挥等官,不惟班次不可知,即冠服蓝缕,往往而是。叩头礼毕,则左班内阁,右班锦衣,俱由玉陛升立金台左右,六科升立甬道左右,东西向,御史立于甬道左右,北向。其北面行礼班次,则公、侯、驸马、伯列三班于前,去文武阶次稍远,其下,则文武两班同上御道,左右分立,一品、二品为第一,三品第二,四品、五品京堂至翰林史官、吉士第三,科道、中书第四。其下,则六部郎官亦颇紊乱。其同班序立,翰林七品在小九卿六品之上,宫坊六品在小九卿五品之上,宫坊五品在大九卿五品之上,讲、读学士在大九卿四品之上,惟让都、少詹、光,学士在佥都之上。至于六部郎官,往时或叙衙门,一吏,二礼,其下则户、兵等部,故有主事立于郎中之上者。其后,户部主事贺邦泰者,以礼部在其上,尝上书争之,有诏:六部郎中并列,员外次之,主事又次之,以官品为准。然熟视诸曹与吏部齿者,咸踆踆若不敢先。久之,又稍稍紊矣。右班武臣,当以都督为先。自世庙以来,锦衣权重,又陆、朱诸公皆三公重衔,官在都督之上,故立于首,若与内阁相视者,而都督以其贵宠,不敢与亢故也。万历戊寅,朱太傅已没,掌锦衣者,俱都指挥等官,相沿旧规,仍立前列。其后,遂有争议。部中以锦衣贵重,竟不能持可否,乃令锦衣仍前立,行稍下,都督立其后,稍上,鸣鞭行礼毕,则锦衣升立金台,都督方为首行矣。此迁就之方,非正礼也。

古时五等之爵,原有等级,如唐爵,国公一品,郡县公二品,侯三品,伯四品,子、男五品。至宋,略仿其制。惟本朝公、侯、伯三等皆在一品之上,不与文武齿矣。

大明会典:“官员隔一品避马,隔三品跪。”惟法从不然。今诸寺大卿皆三品也,乃避尚书、侍郎,公侯勋臣在一品之上,乃避内阁,六卿二品避内阁,亚卿三品避太师,文官八、九品者,亦与公侯抗礼,道上不避,此倒施也。史官、谏议与六卿抗,抑亦过矣。会典所载,直为不与同品者比,非欲以新进书生与朝廷老臣分廷而坐也。近世风俗大坏,人心不古,大臣持禄固位,折节于台谏,台谏势恃力,抗颜于大臣,安所得廉远堂高之义哉?若大臣不爱官爵,即自重不为抗,台谏不畏强御,即完颜守绪不为诎。奈何其不然也?

国家典章制度掌故,所守不肯深考参稽,多所谬误。往在部中,见一二事可笑。如金山列庙妃嫔,岁有遣祀,其谕祭之文,皆其初附祀典,出于先朝所命,着其奉供之劳,此易世即当更者。又或仅隔一朝,犹称庶母,皆当世之称谓也。今已累历朝数矣,以伦辈推之,皆在高曾以上,而犹用旧文,此何理也?又国初仁、宣以来,为天潢长支,其视诸王之行尊者,皆叔父也,故王书有叔无伯,其视诸王同行者,皆弟也,故王书有弟无兄,此自当时伦常言之尔。今历数世,长幼之伦,互有上下,而赐书之文,犹用旧稿,至有以伯为叔,以兄为弟,又何礼也?两房中书惟据旧稿抄誊,不核世次,诸公以为故事,不甚咨省,故谬讹至此尔。南京太庙已不设主,惟奉先殿有五祖神主,以仁孝文皇后配享,此亦一大谬也。

颜真卿请定唐列圣之谥,以为周之文、武,称文不称武,称武不称文,盖举其至者故也。今列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议者皆以为然。或谓,陵庙木主、玉册,皆已刊勒,不可轻改,其事遂寝。不知陵庙所刻,乃初谥也。人臣当国家制度,苦于不能深考,为识者所讥,此其证矣。鲁公议谥号,最为有见,然当时尊号徽称至十馀字,何不并议更之?天无上之尊,近于无名,即谥止一字,不为贬损,然追崇祖先,褒述功德,即称名稍溢,亦不为过,奈何身临宸极,临制万方,而徽号尊称重累不已?益无谓矣。本朝庙号多至十六字,比之唐、宋尤为过溢,惟年号不更,及主上临御,不上尊号,此唐、宋所不及也。然圣母徽称累至数字,亦觉太溢,此与人主尊号何异?尊养之至,亦岂在弥文繁称哉?

本朝谥法亦有参差。庙号十六字,而亲王谥止一字,此以多为贵也。亲王一字,而郡王大臣二字,此则以少为贵也。后世庙时,谥真人为四字,则又以多为贵矣。

赵构山陵,朝议以世祖为号,尤袤【 “袤”原讹作“衰”。尤袤与洪迈议宋高宗谥号,见宋史尤袤传。兹据改。】驳之,谓:光武以长沙市王后,布衣崛起,不与哀、平相继,称祖无嫌;太上中兴,实继宋徽宗正统,以子代父,非光武比。乃称李治。以子继父,不当称祖,诚万世断案,而嘉靖上成祖庙号,无以是告者,岂未深考与?抑知而不敢也?

唐制,二月八日及生日、忌日公卿朝拜诸陵。又有忌日行香于京城宫观,天下诸司,亦于国忌行香,至宋犹有宫观行香之礼,外州不同也。汉、唐以来,诸帝升遐,宫人无子者,悉遣诣山陵,供奉朝夕,具盥栉,沾衾枕,事死如生,至宋不闻有此。本朝国忌,上陵及内殿有祭,无行香宫观之礼。诸陵惟中官洒扫,不遣宫女,皆前代所不及也。

本朝行出,乐设不作,回銮乃奏鼓吹。初不解其故。及读南史:萧衍有事太庙,诏以斋日不乐。至今,銮舆始出,鼓吹从而不作,还宫乃如常仪。方知驾出不奏鼓吹,盖有所本云。

唐、宋庠祀之典,费至巨万,每以国用不充,旷而不举,此未达茧栗陶之义也。唐每郊祀,启南门,灌其枢,用脂百,即此一端,他可知矣。今首都南门亦闭不开,惟郊祀驾出方启,不过数军士推转之耳,何至用脂数百斛耶?

本朝后妃多出民间,勋戚大臣皆不得立,亦其势使然,顾于国家有益。观汉宣帝许后起微时,登至尊日浅,从官车服甚俭。及霍后立,舆驾侍从日盛,赏赐官属以千万计,与许后时悬绝。女子若生长富贵,不知民间苦乐,起而居天下之上,纵志奢华,无所吝惜,人主又从而悦之,奇技淫巧必从此作,天下敝矣。闾阎子女,平生所见,固少奢丽之观,一旦享至尊供奉,方且骇惧若不敢当,其于服饰器用,必有爱惜,不至暴殄。且在人主左右,得以民间所见,朝夕陈说,使九重之上,知闾阎情苦,胜于箴诵训谏当万万也。祖宗立法之善,此其一云。

唐时公主下嫁,舅姑拜之,妇皆不答,至德宗始从礼官言:公主拜见舅姑、兄姊,舅姑坐受,兄姊立受,如家人礼。此可为后世法矣。本朝公主出府仪注:三日拜见舅姑,公主东向,舅姑西向,立受二拜。较之唐制已为不,然尊卑之分犹自不紊,第不知果能如仪否。而王府郡县主君出嫁民间,乃或持居尊之体,与舅姑抗,此不知令甲者耳。

制典下

古今规制大略相仿。自汉以来,奏事得请辄报曰“可”,即今之“是”也。江左诏书画“诺”,唐时画“闻”,即今之“知道”也,其称“奉圣旨”,则自宋然矣。

唐时废置州县,除免官爵,中书为发日敕,请御画而行,想即所请制日也。今制,命惟书成进览,用宝而行,不请御画矣。

唐史:崔胤奏事,李晔与之从容,或至燃烛。高骈子使人毕师铎曰:“已有委曲在张尚书所。”当时臣下奏对,谓之“从容”,机密文书,谓之“委曲”,此虚字实用也。唐时,臣下取旨,谓之“候进止”。宋时,臣下取旨,谓之“伏候指挥”。本朝谓之“请旨定夺”。此实字改用也。

唐制,降诏之外,有所访于群臣,则用朱书御札。今内降御札,犹用朱书,其例此。

今制,平行文移,率用“准”字,即“准”也。自唐以来,皆用“准”字,至寇凖为相,省吏避其名,遂减“十”字,至今不改。

唐初,诏敕皆中书门下、门下所撰,干封以后,始召文士元万顷、范履冰等待诏北门,谓之“北门学士”。李隆基即位,始置翰林院于银台门内,以处艺能技术之士,又置翰林待诏,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学,又以诏书文告悉由中书,多至壅滞,始选朝官有学识者,入居翰林供奉。开元二十六年,始以翰林供奉改称学士,别建学士院于翰林之南,俾专内命。至德以后,天下用兵,深谋密诏,皆从中出,翰林学士例置六人,以年深德重者一人为承旨,以独当密命故也。贞元以后,为承旨者,多至宰相。此唐时始末也。宋时,以中书舍人掌内制,翰林学士掌外制,每有除命,两院撰草,有所不合,贴黄执奏,而宰相之选,多在其中。至于医卜供奉,亦附翰林。此宋时翰林大略也。今之内阁,即承旨、两制之遗而权任过之。学士以下,讲读、撰述分领艺文之事,若汉之承明、金马,而书画技术之流,分置两殿,视宋之制为尽善也。

唐之选法,五品以上,宰相商议可否,以制诰行之,六品以下,吏部才奏拟,诏于告身上画闻,而无所可否。其后,宰相权日起,拾、补以下,皆不由吏部,非正法也。本朝卿贰开府、五军都督及各边大将,吏、兵二部会九卿推补;方面及将领,吏、兵二部各推二人名,诏用其一;守令以下,则径拟一人,诏旨报可,无所可否矣。法与唐略相似,而就中主持,皆由本部,九卿与会议,无所从违,视古之吏部,不重矣。

汉、晋以来,朝官乘车犹有古制。唐将相王公皆乘马,至元和中,宰相张弘靖出为幽州节度,雍容骄贵,肩舆造太极殿。又李晔李茂贞长安市邀宰相肩舆诉其无罪。即此数事,唐已有肩舆之制矣。宋初,朝臣亦乘马,三品以上,方用绒座,以别等威。及建炎南迁,以江南街路滑,始许朝士乘檐子,亦肩舆之制也。承平日久,渐习安佚,自古然矣。国朝文武大臣皆乘马,自景泰以后,三品文臣例许用轿,勋戚一品,惟年老宠优者方敢陈请,他不许也。

唐制,中官服色,即中尉、枢密,皆着衿侍从。李儇之世,始具笏。至昭宗即位,大祀圜丘,又命以冕服剑佩侍祠,盖杨复恭恃援立之功,威棱震主,故以是假之也。按唐初,士人服衿,马周上言,请加襕䌷,为士人上服。开者,为缺骻,庶人服之,想即所谓衫也。衣裙分,谓之(衤癸),如今边将箭衣之制袍。施横幅于下,谓之襕,今之襕衫。本朝中官,贵极于四品,其后多赐蟒玉,为一品之服,而朝服则不以服,此亦揆衫之遗也。惟司礼之长,遣祭中,则有祭服,其徒多图之画像以为荣观。可见冠冕服法不施执着目御,自昔然矣。

唐、宋宰相执政受命,皆宣麻,播告百官在廷,至节度使受命出节,撤阁屋无倒节理,以示不屈,其重如此。本朝自永、宣以后,大小除拜,止于题疏报可,不给诰授,即内阁、六卿,亦止片纸书名,传宣所司,边镇大将,捧制诰而出,如遣一使,视古宣麻推毂之礼,抑何远也!

唐制,拜官之日,即给告身。其人先输朱胶绫䌷价钱,方请书给,即今之诰授也。宋制亦然,每至宣麻,诞告锁院演纶词头已下,外人未知,其密且重如此。

国初,拜官之初,亦给诰授。其后,除授升迁,止奉成命,吏部备云旨意,移以咨札,以为凭据,至考满覃恩,方给诰授,以奖其成。是虚者反重,实者反轻也。世衰俗敝,惟利否所在以为重轻,而不知大体,故训词累之褒,视如文具,而批答一言之报,宠若丘山,非累牍轻而片言重也,劝诫者虚而黜陟者实尔。夫君父之命,如纶如,恩则雨露,威则风霆,奈何以进用为荣而因以重其言,以奖成为虚而因以轻其典耶?人心世道,此足以观矣。

唐时,致仕官朝参之班在本品见任之上,此意甚雅。至宋时,大臣虽隆贵显赫,其考终书衔,以有致仕为荣,故当时致仕大臣,相知为诗贺,其重如此。本朝致仕官居乡,礼体与现任同,而无朝请之文,然犹有古意也。乃迩来世俗薄恶,日趋顽敝,大臣悬车,至不见礼于小吏,而士大夫贪逐名宠,往往以致仕为讳,而有得罢去者,辄曹聚而唁之,何论贺矣!嗟夫!此所关系甚大,非浅见者所知,即语之亦不解也。

李存勖时,吴越求以金印玉册封国王,有司言,故事,惟天子用玉册,王公皆竹册,又非四夷无封国王者。帝曲从请,予之。今制,两宫徽号用玉册,亲王金册,郡王镀金银册,印如其册,而国王之号,亦惟施于四夷,宇内不封也。

赵昀谕群臣曰:“近来早朝,多奏臣下辞免小事,而事件大者,乃从缴进,甚非临朝听政之意。今后宜就早朝面奏。”此与本朝制度大略相同。总之,承平之体,相袭而然,皆非开创之规也。

元时,宰相拜住言:“朝廷虽设起居注,所录皆臣下闻奏事目,上之言动,宜悉书之,以付史馆。”可见起居之废,肇自胜国,上下之隔久矣。观通鉴续编所记元人事实,与今实录规格不甚相远,以此知本朝实录,乃国初馆阁诸公沿袭元人之法而成,所以远不及古,良可慨也。

元至中叶,经筵之制大备,以勋旧大臣知经筵,次至同知讲、读以下,大略如今日之法。宋时所未有也。

至治三年,命学士曹元等辑累朝格例,名曰大元通例,颁行天下。天历元年,又命儒臣采辑本朝故事,准唐、宋会要,名曰经世大典,即今会典体也。

宋、元封赠大父母,降父母一等,封赠父母,降本身一等,盖推恩近重而远轻也。然子孙之心终有不忍。本朝封赠三代,一如见爵,教孝之典,可谓大备矣。

谷山笔麈卷之二

纪述一

纯皇之诞孝庙也,时万贞儿宠冠后廷,宫中有孕者,百方堕之。孝穆太后旧为宫人入侍,已而有孕。贵妃使医堕之,竟不能下,乃?育之西宫,报曰:“已堕。”上不知也。一日,上坐内殿,咄嗟自叹,一内使跪问故,上曰:“汝不见百官奏耶?”小内使应曰:“皇帝已有皇子,第不知耳。”上愕然,问:“安在?”对曰:“奴言即死。”于是太监怀恩顿首曰:“内使言是。皇子?养西宫,今已三岁,匿不敢闻。”上即?百官语状。明日,廷臣吉服入贺,遣使往迎皇子。使至,宣诏,孝穆抱皇子泣曰:“儿去,吾不得活。儿见黄袍有须者,即而父也。”皇子衣小绯袍,乘小轿子,拥至奉天门下。上抱置之膝,皇子辄抱上颈,呼曰:“爹爹。”上悲泣下。是日颁诏天下。时孝肃居仁寿宫,恐皇子为皇妃所伤,乃语上曰:“以儿付我。”皇子遂居东朝。自是,诸宫报生皇子者相继矣。一日,上出,贵妃召太子食,孝肃谓太子曰:“儿去毋食也。”太子至中宫,贵妃赐食,曰:“已饱。”进羹,曰:“羹疑有毒。”贵妃大,曰:“是儿数岁即如是,他日鱼肉我矣。”忿不能语,以致成疾。初,孝穆为宫人时,有宫人当直宿者病,而强孝穆代之,遂有孕云。孝庙既生,顶上有数寸许无发,盖药所中也。传云:太子迎入东朝,贵妃使使赐孝穆死。或曰孝穆自缢。万历甲戌,一老中官为予道说如此。

世庙晚年,讳言储贰,有涉一字者死。穆考在潜邸,朝夕危惧。今上诞生,不敢奏闻,至两月间不敢剪发。一日,有宫女最幸者,乘间以闻,上怒而谴之,宫中股栗,莫知所为。太监黄锦熟念无可为策,一日,伺上色喜,即命宫女、中官于殿廷楯所至皆置樽,上问何故,黄即伏奏:“皇上有喜。”上曰:“何喜?”黄曰:“上自思之。”上迟回曰:“念惟生一孙,差可喜耳。”黄即呼宫女、中官顿首呼皇帝。于是,礼官始敢以皇孙闻也。

世庙久在西内,朝夕御膳,不用大官所供,皆以左右贵珰输直供应,取其精洁便适也。诸珰以此市宠,务为丰华。穆庙以来,相沿为例。已而赐予日减,诸珰匮竭,而供膳之费,不减旧时,无论其他,即司礼之长,日役内使百馀,以供厨传,所费可知也。诸珰力不能供,无以为资,往往请托诸司,以佐其费。政之源,亦有在焉。尝谓此事极为不雅,以万乘之主,玉食万国,而受左右私养,是何体统?及考李隆基时,诸贵戚以进食相尚,每进水陆千盘,一盘费中人十家之产,盖知此风自古已然。彼或偶一进献,非以为常,故能极其侈靡若此。明皇荒侈之时,何所不至,岂圣世所宜有哉!

一日,从二三同列入观西苑,见空地柱础台阶皆为瓦砾。问之,则隆庆改元,将世庙所建离宫大半拆毁故也。予然伤之,以为当时柄国之臣,轻损旧迹,非臣子之义。及读南宋史,刘彻奢欲无度,大营宫室,及帝,执政者即罢南北二驰道,及孝建以来所改制度,悉还元嘉之旧。尚书蔡兴宗以为:“先帝虽非圣德之主,要以道始终三年无改,古道所贵,今殡宫始撤,山陵未远,而凡诸制度兴造,不论是非,一皆刊削,虽复禅代,亦不至此。天下有识,当以此窥人。”嗟嗟!兴宗数语,可谓知大义矣。大臣不明忠孝大义,本诸人情,协之天理,而徒以私智小慧牢笼天下,往往为有识者所窥,竟亦莫之悟也。若此,而高谈学术,自附圣贤作用,宁能使天下无识微之士耶?

萧育论赵飞燕事曰:“褒奖将顺君父之美,销灭匡救既往之过,古今通义也。事不当时固争,防祸于未然,各随首阿从,以求容媚,及宴驾之后,尊号已定,万事已讫,乃追探不然之事,讦扬幽昧之过,此臣所深痛也。”此数语,极中人臣不忠之弊。隆庆中,阁学新郑高公拱正王金之狱,其议与此暗合,虽其指在于矛盾华亭,加以大罪,而其言则大体所关,不可易也。然赵姓绝成帝之祀,方士损世庙之名,于法又不可不诛。若直为君父隐过而不讨其贼,则世之可讳而不敢发,有甚于此者矣。

嘉靖末年,文学侍从诸臣,多以撰述玄文入直西苑,恩礼优越,百僚莫望焉。隆庆以来,主上常御讲筵,词林诸臣,横经入说,亦荷殊恩,岁时赐,从阁臣之后,回视西苑之遇,虽不如其烜赫,然于儒臣之体则不失,贤者所乐从也。予在礼曹,中州郭文康李公朴曾有一书,称“公等遭遇圣明,荷恩以正。”盖自叹当年西苑之事出于不得已,而有慕于后进云。

穆考在位六年,恭俭宽简,未尝有过举,一日思食驴肠,左右请宣索,上曰:“此宣一出,大官将日杀一驴以俟矣。”遂止不进。又东宫尝欲市锡,召一中使问价,使请发百金于市,不时索进,上曰:“此在崇文街坊卖,银二三钱可买许多,何必用如许?”乃以银三钱,即买两盒以入。上曰:“此需百金耶?”尤节赏赐,中官即甚爱幸,不赐金帛。在太极宫玄武门遗址较射,中者以二胡饼赐之。其俭如此。

前代人主嗣位,有太后者,生母止称皇太妃。我朝孝肃以来,始并称太后,惟嫡母加徽号二字。隆庆壬申,上稚年即位,议两宫尊号,召辅臣张居正等于平台面谕,欲于慧贤皇贵妃尊号多加二字,盖反欲尊慈宁也。面谕之明日,东阁会揖,江陵谓礼部曰:“故事,中宫当加二字,既同为太后,多二字何用?”时豫章王希烈为礼侍,署篆,即应曰:“诺。”于是,两宫并尊。慈宁既不加多,亦不减一字矣。是时,皇上圣学,虚心以听,辅臣肯力争一言,引古曲谕,当亦无难处者,乃迎合内旨,使祖宗旧法,一旦更变,识者慨之。嘉靖初年大礼之议,至于发言盈庭,死者接踵,兹乃至两宫之礼,无一人片语者,可见士气人心日以委靡。事若不急,所关甚大。

万历甲戌五月,穆考太庙,一日东阁会揖,相君谓少宗伯汪公镗曰:“祔庙,新主当从左门入,以高庙在上故。”汪曰:“故事,当从中门。”相君曰:“安知故事不谬?第从左门入,不必议。”汪俯曰:“唯。”万历初年,议礼论政之体皆仿此。

上即位时,方十岁,以英明闻宫中,谓之小世宗。一日,穆庙恭妃院遣一内使持金茶壶闯出禁门,遗其私家,为门者所奏。上曰:“此器虽妃所有,然大内器不当闯出。”诏笞内使三十。乃使使以百金遗妃曰:“即妃家贫,以此给赐。先帝所赐器,不可出也。”

上初即位,宫中内宴,仁圣上座,慈圣犹在阁中,不敢同坐,其后稍久,乃并坐云。国朝家法极严,上诣两宫朝,皆设席座前,起居叩头,而受茶,迄不敢坐。即时内宴上座,上坐东阁,中宫坐西阁,每一奏酒,上自执爵,中宫持樽,长跽而献,仍各退入东西阁,再奏,又出,以至九奏,传两宫起,上与中宫仍跪请留。已,乃设小座于阁内,两宫帝后同座,行爵无算,始为家人语。盖大宴,帝、后不坐也。宫中内宴,谓之上座。先期有奏书,宴有致语,皆词林撰进。

甲戌,上一日御讲毕,语辅臣曰:“昨日禁中花盛开,侍母后赏宴甚欢。”盖指慈宁宫也。辅臣奏曰:“仁圣太后处多时寂寞,惟上念之。”上起还宫,以白慈圣,即自驾往迎仁圣过大内赏花。母子传觞而饮。

上一日御文华殿,语辅臣曰:“先帝雅好珠玉,朕思此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好之何用?”居正等奏:“圣谕甚善。第恐有妃后时不免要用。”上曰:“亦不用也。”时圣龄十有一岁。

经筵进讲,在文华前殿,日讲在殿后穿廊,正字在后殿东阁设一幄,次又东一室,乃上所游息。一日,同二三讲臣入视,见窗下一几,几上设少许书籍,又一二玉盆,盆中养小金鱼寸许,上所玩弄也。西壁一几,几上笔砚无甚珍异,笔皆市中所买,上贴笔匠杨彦章名,皆折简,一如士人所用。其朴如此。

江陵相君柄政,上眷顾殊绝,古今无两。每日御讲筵,讲臣出就直庐,平漏,相君以侍书入,在文华后殿东偏张一小幄,相君、司礼侍立,造膝密语,于此见之,上顾相君有所欲语,正字即避走,出殿门,少刻,闻语止乃入。一日,江陵在直庐感病,上御文华后阁,亲调椒汤,使使赐之。又盛暑御讲,上先就相君立处,令内使摇扇殿角,试其凉暄;隆冬进讲,以毡一片铺丹地,上恐相君立处寒也。

上一日御讲,一中官旁侍,窃摇扇,上忽目之,还宫,召而杖之曰:“诸先生在旁,见尔摇扇,以为我无家法也。尔不畏诸先生见耶?”

慈圣内教极严,上或宫中不读书,即召使长跽面数之。每御讲筵入,常戏作讲臣进退之礼,进讲太后前,以验其记否。当朝日,五更至上寝所,呼曰:“帝起,今日早朝。”即呼左右掖坐,亟取水为上沃面,挈之登车以出,故上宫中起居罔有不钦。而一二大珰,奉太后懿旨,左右夹持,时至过当。比上春秋稍长,积有所不堪,而难于发也。

上初登极,或时与宫中小内使戏,见冯珰保入,即正襟危坐曰:“大伴来矣。”小内使侍上游戏者,冯珰常阴罪之,故宫中皆严冯珰,珰亦稍专横,即上有所责罚,非出冯口,毋敢行者。及上稍长,积不能平,而左右一二亲昵,稍稍以冯珰罪状闻,上以太后故,不敢发,然心恨之云。一日,上海戏剧学院以所御扇藏殿中隐处,戒左右毋泄,而令冯珰求扇,冯汗流四驰,求之不得,以是为剧。又一日,见冯珰衣大红色甚鲜,问曰:“何处得此。”方蜂蜜饴,即以赐冯,亲为纳之袖中,油尽污乃止。冯退而泣。

纪述二

上初即位,好为大书,内使环立求书者常数十纸,而外廷臣僚得受赐者,惟内阁、讲臣数人而已。所赐江陵如“弼予一人”“永保天命”“尔维曲”“汝作盐梅”“宅揆伊尹”及“捧日精忠”。堂阁之扁,不可数计,字画遒劲,鸾回凤舞,濡毫挥洒,顷刻而成。时圣龄十馀岁矣。一日,谓相君曰:“朕欲为先生书‘太岳’二字。”相君曰:“主臣不敢。”上乃已。

甲戌四月,内赐辅臣江陵张公居正“宅揆保衡”四字,桂林市吕公调阳“同心夹辅”四字,六卿“正己率属”各一,讲臣六人“责难陈善”各一。瘟疫尚未与讲。六人者,学士丁公士美,宫坊何公洛文、陈公经邦、许公国、学士陈申公时行及翰撰王公家屏也。丙子,殿读张公位及行补入讲幄。一日,上顾相君曰:“新讲官二人尚未赐与大字。”相君曰:“惟上乘暇挥洒。”一日,内使濡墨以俟,上遂大书二幅赐位及臣行。字画比赐诸公者稍大,而老成庄劲又若胜前岁者。盖御龄已十五矣。

甲戌五月,翰林院中吏舍有白燕一双,献之内阁,又阁中莲花早开,相君并以献。上温旨谕答之。已而出金丝雀送相公所,不知何故也。传闻白燕奏入,冯珰使谓江陵曰:“主上冲年,不可以异物启其玩好。”又一中使语予曰:“白燕,相君所献耶?大非宰相事。不闻越裳之雉耶?”昔正德时,中官横甚,莫之敢指,惟太监吕宪者,以清谨着闻,甚恶其曹所为,第不能拯耳。宪尝镇守河南省,有获白兔以献者,中丞台送宪,约共为奏上之,宪乃置酒召中丞饮,腊兔送酒,中丞大愕,问故,宪笑曰:“夫贡珍禽异兽以结主欢,乃吾辈所为,公为方镇大臣,奈何献兔?”中丞大惭。宪,济南阳信人也。

万历丙子,内阁奏设起居之职,以日讲六人日直起居,史官六人分纂六曹章奏。御门早朝,起居、史官立于头之下,驾出则扈从。上一日顾见史官,还宫偶有戏言,虑外闻,自失曰:“莫使起居闻之,闻则书矣。”起居之设,有益于君德如此。惜其职不尽举耳。

丙子三月,上出宫扇三十柄,命讲臣六人题诗。扇绘花木鸟兽,各书四柄。六人者,学士申培时行、宫允何公洛文、陈公经邦、宫赞许公国、太史王公家屏、张公位也。

丙子,上于宫中检得成祖四骏图以赐相君。四骏者,成祖用兵所乘也。相君为题跋奏之,上悦,赐金。已又检成祖驺虞手卷一幅赐相君,相君藏之内阁,图中一时公卿儒者皆有题跋,翰墨甚精。赐内阁者一小卷。仍有一卷,长数丈许,铺文华后殿,仅乃竟卷,此则藏之内府矣。

丁丑十二月,上出画册一函,凡二十六幅,命讲臣六人分赋。学士申公时行、宫谕何公洛文各赋五幅,宫洗许公国、宫允陈公思育、翰撰陈公于陛与行各赋四幅。奏上,赐银豆。画多虫鱼山水,半无博识,中有宣庙御笔数幅,精绝特甚。行所分者,宣庙汀鹭一幅,其三,则马远、马麟山水及鹌鹑也。

丁丑,行在讲筵。一日,讲官进讲论语,至“色,勃如也”,读作入声,主上读作“背”字,江陵从旁厉声曰:“当作‘勃’字!”上为之悚然而惊,同列相顾失色。及考注释,读作去声者是也。盖宫中内侍伴读,俱依注释,不敢更易,而儒臣取平日顺口字面,以为无疑,不及详考,故反差耳。此一字不足深辨,独记江陵震主之威,有参乘之萌而不自觉也。

己卯,上在西城饮酒,有慈宁内侍二人在旁,上使歌新声,辞以不能,上醉而怒,取剑将击之,为诸奄所劝而止,乃割其发。翌日,太后大怒,遣人传语阁臣。江陵具状切谏,其词甚激,有鬻拳之风,且草罪己御札,呈览发行。而太后召上长跽,痛数其过,至云“天下大器,岂独尔可承耶?”内中因有传于上云:太后令冯珰向阁中取霍光传入览。上心以此大恨。再逾年,江陵遂死,冯逐而张族矣。此后,太后惮上威灵,不复有所谕,辅导诸臣,亦不敢极力匡维,而初政渐不克终矣。江陵自失臣礼,自取祸机,败在身家,不足深论,而于国家大政,有一坏而不可转者,何也?凡天下之事,持之过甚,则一发而溃不可收,辟如张鼓急则易裂,辟如壅水决则多伤。即以内使一事言之,人主在深宫之中,以醉饱过误,断一奄人之发,不为非过,而未至大失,辅弼大臣,付之不问,则犹有惮而改,即欲规正,亦当从容陈说,使之自解,何至假太后之威,中外相应,制之股掌之间,使之藏怒忿志,蓄极而发,从此惟所欲为,无复畏惮。数年以来,诛戮宦者如草菅,伤和损德,无可救药,视一奄人之发,相去何如?则持之太急故也。嗟夫!以善为之,而不知其陷于太过,则不明于春秋之义者矣。

万历庚辰,文华殿西入内角门柱础,有“天下太平”四字,拭之不灭。江陵以为瑞也,请上临观。上见之不,曰:“此伪也。”因考宋史:绍兴十六年,庆州民家朽柱有文,曰:“天下太平”。秦桧大喜,乞付史馆,以饰和议之非。古今诈饰,往往暗合如此。然江陵倘曾考宋事,必不为此。考武则天时,有以丹漆书龟腹曰:“天子万年”,诣阙献之。宰相李昭德以刀刮尽,奏请付法。昭德虽有才略,而品地甚轻,犹能力排伪端,江陵自处何如,作此等儿戏,将为昭德所笑矣。而圣明独断其诈,尤古帝王所不能及也。偶询石上假字,盖以龟尿书文入寸许,即凿取一层,亦自不灭,术家戏法类能为之。上想知其故矣。

本朝家法极严,人主在母后前,跪而白事,立而侍食,不敢设座,此在事亲之礼自不为过。母后深居禁中,即委裘植腹,不与大臣相接,前代垂帘之制尽罢不设,此在母后自处,亦甚有礼,然有一二太过,臣下瞻视心窃不安者。万历甲申,上奉两宫同阅山陵,在两宫前乘马导引,不由中道,及山顶御帐,遥望两宫幄前,主上立侍,臣下见之,心甚不宁,此亦失体。两宫辇出,乘舆自当先行,即以前导为名,亦不必避道,御帐献茶,上可退居别幄,亦不必立侍,使臣下望见也。宋时,明肃太后与赵祯同幸慈孝寺,欲乘车先行,鲁宗道以夫死从子之义争之,太后命辇后乘舆。冬至,帝率群臣朝太后于内殿,范仲淹上疏,以为天子奉亲于内,自有家人礼,今顾与百官同列,北面而朝,亏君体,损主威,非所以垂后世法。设使范、鲁二公见今日之礼,必有以处此矣。而一时公卿侍从,仓皇望见,不敢冒陈,亦大阙典也。

后唐潞王卜相,以姚凯、卢文纪崔居俭才行互有优劣,不能自决,乃置其名于琉璃瓶,夜焚香祝天,以筋夹之,此亦枚卜之意也。世皆传金瓯之覆以为美谈,而琉璃瓶事无引及者,岂以五代十国时事不足称据耶?万历中,选择尚主子弟三人入见,上亲以其名呈太后,太后置金瓶中,焚香祝天,取其一,选上,即时以绯袍覆之,送入春曹,其两人陪入者,赐金绮罢出,送顺天府。此昔所目睹,亦琉璃瓶之遗制尔。

谷山笔麈卷之三

迎銮

天下之事有机,机之所在,有不可以理论而可以势解者,以策士之所以胜也。凡天下之事,有可为而不为者,此其心必有所在而难于言,拂而语之,千百言而不入,探而操之,一二语而有馀,此所谓机也。秦桧之杀岳飞,世以为守金朝之盟,综其实,不然,杀岳者,赵构之志也,高宗志不在于迎渊圣而桧知之耳。我朱祁镇北狩,群臣疏请迎复,至再三不报,虏酋伯颜、也先索人出迎,至再三不报,及送至都门,竟无一介行李及于迎驾,势穷情极,遂至自入,刘启之心可知也。其语诸大臣曰:“当时大位,是卿等要朕为之。”及遣使入虏,又命之曰:“若见也先等,好生说话,不要弱了国势。”盖欲激怒而绝之也。当是之时,君臣大义、骨肉至情,岂足动其听哉?唯有利害可陈耳。设有战国策士,必将说之曰:“今不亟迎上皇,虏日以上皇为名,拥车驾于前行,入居塞上,攻剽城邑,守边将吏不敢北向发一矢,又迫上皇传旨,索金犒虏,边臣何以予之?一年不迎,一年不止,是坐而自困也。此其小也。万一上皇怨皇帝不迎,扈从诸臣有如喜宁辈进策,拥胡骑数万,结一二边将,由甘肃省宁夏回族自治区而入,直至咸阳市,复正位号,布告天下,东向而请命于太后,陛下胡以处之?周王以狄兵入,有故事矣。此其远者。万一边镇亲王有为不轨之谋者,以迎驾为名,称兵塞上,假托祖训,合从诸藩,即其谋不遂,而朝廷固已多事矣。惟有亟迎上皇,奉入大内,则阴谋自解,祸难弥消,陛下安枕九重之上,孰与悬口实于天下而阴受其害耶?”此言一出,奉迎之使立遣矣。而在廷诸公,不闻有言及此者,乃徒以君臣骨肉之说进,宜其不入也。何也?利害之念重,必有甚于所虑者,乃可进也。

嗟夫!于谦之功,岂不大哉!然君父蒙尘,普天怛痛,而少保以社稷为重,拥立新主,无一语及于奉迎,岂非虑祸之深,不暇两全耶?吁,亦忍矣!是时,去建文时方四十年,而人心不同,已至如此。然天下莫以为非,岂非利害之说深溺而不可返耶?少保尝自叹曰:“此一腔血,竟洒何地!”其言悲矣。夫一心可以事百君,死生利害,惟其所遇,尽吾心而已,何所不可洒耶?当时,群臣奉迎之请,刘启不欲也,使少保一言,未必不信;其后,易储之议,使少保以死争之,宪庙亦未必出宫。徘徊隐忍,两顾不发,身死西市,欲恨无穷,可不哀耶!夫“社稷为重,君为轻”之言,为人君设也,非为人臣权衡于送往事居之间可以是语决也,若乃登埤而谢曰:“国有君矣”,所以消敌人之望,如分羹之对耳,岂为私议于君臣之间,可以是为动止哉!而一时迂缓之士,卒以为口语,至使君父辱在庐,坦然不问。社稷为重,君其弁髦耶?

藩封

高皇帝创建藩国,封二十四王,且半天下,惟吴、越不以封,以其膏腴,闽、广、滇、不以封,以其险远,虑至深也。然事有便利,不可不变通者。即如云南省一省,上古所不臣,自入版图,即以西平世守,黔宁之烈,民吏畏服,二百馀年来,声教洽暨,【 “洽暨”,“暨”天启本作“”。】可谓便矣。然沐氏盘据既久,人心颇附,渐有跋扈之志,如朝弼凶残不道,自干法纪,朝廷索二妇人,至二十年而不得,非今上英明,缚而付之法吏,不几唐之中叶哉?夫沐氏强,则尾大不掉,朝廷之法不伸,沐氏衰,则屏翰不固,朝廷之威不振,皆非长计也。莫如建一亲王,开府其地,将镇守之兵改为护卫,使得统兵御吏,与国初诸王等,黔国以下,悉听节制,内可以裁沐氏不共之心,下可以坚滇人向化之志,即使僰、滇之路声教有梗,云南犹国家有也。假如交州未弃时,建一藩国,使得握兵御吏,毋与内诸侯同,其人以为有王,不复生心,而交南长为国家有矣,孰与捐之夷狄乎?故元混一华夏,六诏、西域皆王其子弟,厥后,萧绎北遁,梁王保有云南省,蜀夏既平,乃入王化。其在西方者,亦竟不得剪除,则封以为王,哈密市是也。此非其已效耶?或曰:王而握兵,不有江右之虑耶?此不达地势者也。宁据江汉之上游,谓之建瓴而下,滇南处一隅之绝徼,谓之仰面而攻,安有仰面而攻可以取胜者耶?且夫万里遐荒之徼,而欲与中国争衡,则公孙不国于白帝,尉陀不帝于南海矣。或曰:炎荒遐裔之区,以王亲子弟,不几于窜耶?此又不然。夫闽、广、滇、贵皆膏腴乐土,百物所生,而齐、鲁、燕、赵之地有不及也,其视山、陕边郡,苦乐又相悬绝,试取山、陕边郡一府宗室颇少【 “颇少”,“少”疑当作“多”。】者迁之云南省有不乐就者耶?嗟夫!天下无事而为迂恢之谈,人必笑以为狂,且言于时禁,动虑后患,谁肯倡不急之议以骇?听?姑记之,以备一策耳。

唐制,诸王食邑不过千户,乃汉封一小侯也,公主不过三百五十户,太平独加至五千户,可谓侈矣。本朝公主食邑不及前代,而亲王岁禄,本色万石,则过唐、宋远矣。

国家分封诸王,体貌甚重,其后宗人蕃衍,族属益疏,又以禄粮支给仰哺有司,于是礼体日以衰薄,故亲王有不受方镇之拜者,有以刺书名与百吏为平交者,有守臣传呼而出、郡王引车避之者,有下邑令长入郡城不亲王者,皆非礼也。新进书生,不读令甲,万一有举祖训以摘者,其何说之辞?士君子立官行己,自有正道,不在以虚文取胜,博刚峻之名,反自干法纪,为识者所笑。近见一二近臣出使藩府,即与亲王争礼,取胜于揖让之间,以为不辱君命。予尝笑其迂。盖事有同形而异情者。如出使敌国,则折敌国之礼所以尊朝廷,奈何以敌国外夷视亲藩而与之争胜?天下一家,自分藩篱,此亵君之大者,不辱何居?

恩泽

古时,将相大臣禄赐甚厚,与今相去辽绝,如汉时,将相封侯皆有国土,而人主赐予动至千万,即如赐黄金百斤,将相之常也,以百斤计之,为黄金千六百两,直白金数千矣。如唐时,宰相食料,一月三千缗,一缗为千钱,当直三千金矣。古之上将、三公,其富与今亲王等,视一品秩禄何啻十百?亦其时物力充溢,公私给足,与今不同也。

汉臣赏赐,如官仪所载:腊赐,大将军、三公钱各二十万;特进侯十五万;卿十万;校尉五万;尚书三万;侍中大夫各一万;千石、六百石各一千;虎贲、羽林郎二人共三千。此旧制也。汉章帝宽仁,赏赐群臣过于制度,则又不止于此矣。本朝三大节止于赐钞,钞法不行,止为故事而已。世庙在西内,赏赉入直大臣,每每隆渥,而方士、法官之流,皆得横赐,为烦费耳。今上即位,岁时大节,阁臣、讲官多有金帛之赐,而六卿以下皆不得与。然每节费数十万,则宫眷内臣皆仰给岁时赏赉以自润,其势不可已也。较之前代,费亦啬矣。

唐制,文武朝臣五时赐衣,皆以制成之衣赐之也。杜诗云:“意内称长短,终身荷圣情”,又云:“赐分双管笔,恩降五铢衣”是矣。又其时,百官迁转赐绯,皆出内府。不知宋制何如。本朝绝无此典。惟百官月俸有折绢之名,而辅臣侍从间有匪颁之赐,亦内帑文绮,非有成衣也。新中进士,国子监给罗襕,犹有古意。

唐初,三品以上赐金装刀、砺石,一品以下则有手巾、袋。开元以后,百官朔望朝参则佩筭袋,各随其所服之色,馀日则否。此则宋时鱼袋之制也。本朝文武大臣扈从车驾,则赐绣春刀椰子果、茄带,亦是此意。但唐、宋通服以为章彩,今止以充赐近臣,而不以为法服尔。

唐赐彩十段,为绢三疋、布三端、绵四屯。若杂彩十段,为丝布二疋、䌷二疋、绫二疋、缦四疋,亦曰赐物十段。今制赐衣一袭,为三匹。

三代以下待臣之礼,至胜国极轻,本朝因之,未能复古。第举丧礼一节:两汉时,王公将相葬日,天子御门望送,魏、晋哭于东堂,六朝人主临吊,至唐、宋犹有望送临吊之礼,本朝,惟国初一二元勋有车驾亲临者,自后无复此事,惟是一品大臣辍朝一日,人主素服临朝,其后率从省便,惟于岁终一日并行而已。然赐葬赐祭频繁优渥,恐前代不能及也。至于推恩三代,一如见爵,则尤千古旷绝之恩矣。

元宵节假,即唐人赐之遗意也。唐制,百官于春月旬休,选胜以乐,自宰相至员外郎,凡十二筵,各赐钱五千缗,玄宗或御花萼楼邀其归骑,留饮尽欢,此虽非三代之法,亦太平之象,君臣相悦之风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人臣奉官修职,夙夜在公,而以一日之逸,偿十日之劳,圣人不费焉。成祖遇元宵令节,百官休沐十日,饮食快乐,正是此意。上以文法束吏,下以刻核取名,今日禁宴会,明日禁游乐,使阙廷之下,萧然愁苦,无雍容之象,而官之怠于其职,固自若也。辟之天道,有煦妪和熙之气游于两间,而后万物发生,百昌皆遂,必使栗迫惨,无乐生之心,此近于秋冬敛藏之气矣,岂所以调六气之和,养熙之福哉!

汉时,每大有庆,辄赐民爵一级,不知其制何如。唐时,如刘知几所陈:“海内具僚九品以上,每岁肆赦, 【唐会要卷八一阶条引刘知己疏“肆赦”作“逢赦”。】必赐阶勋”,“至于朝野宴集,公私聚会,绯服众于青衣,象板多于木笏”。可见当时赐爵之滥。然察其语意,盖见任庶官普加阶级,而不及平民,与汉稍异。宋时,每遇郊赦,普赐恩阶,所及虽多而时颇希阔,与唐亦异。然皆赏不酬功,举非论德,名器大滥,不足为荣。本朝无此法矣。惟覃恩大庆,各与应得锡命以为恩典,较之前代最为得体。

三代,天子巡狩,有召见百年之礼。宋时,民间百岁者,部使以其名闻,诏赐粟帛及爵,犹有古意。近时此法不行,山泽之民,有年至百岁而长吏不知者,老老之仁,荡无存矣。万历辛卯,武林钟化民巡按山东,行部登、莱海上,会有养老之令,询访二郡境内八十、九十者,召至行台,面加存问,至绘为一图,中间至九十以上者,几十人焉,可谓奉行德意,有三代之遗矣。而时俗目为迂远不急,俗之敝也久矣。

国体

本朝姑息之政甚于宋代,但其体严耳。宋时,待下有礼,然至于兵败必诛,赃罪必刑,未有姑息迁就以全体面者。本朝无其恩礼,而法亦不行,甚至败军之将,可以不死,赃吏巨万,仅得罢官,是吞舟之漏也。至于小小刑名,毫不假借,反有凝脂之密,则重轻胥失之矣。

宫禁,朝廷之容,自当以壮丽示威,不必慕雅素之名,削去文采,以亵临下之体。宣和华阳宫苑,皆仿江南白屋,不施文采,又多为村居野店,宛若山林,识者以为不祥。吾观日都城,亦有此弊,衣服器用不尚添,多仿群下之风,以雅素相高。此在山林之士,正自不俗,至于贵官达人,衣冠舆服,上备国容,下明官守,所谓昭其声名文物以为轨仪,而下从田野之风,曲附林薮之致,非盛时景象矣。

李存勖苦禁中暑,欲择高凉之所,皆不称旨,宦者因言:“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楼观以百数,今日宅家曾无避暑之所,宫殿之盛,不及当时公卿第舍耳。”此虽迎合之言,其实,两京盛时,公卿第舍有侈于洛州行宫者,盛衰之迹,此其可见者也。因考汉、唐以来,将相大臣禄赐丰渥,居处华盛,类合王侯,下至宋、元,稍觉不及,及我朝,则益俭矣。勋臣世爵,往颇繁华,日窘迫已极,惟亲藩、中贵犹觉华侈,文臣位至极品,一措大居耳,寓居都市,下同齐民,元辅之居,不容旋马,其他可知。此于士风甚雅,于国容则未备也。

天下财力止有此数,不在此则在彼。汉时离宫别馆至于百千,崇丽造天。宋、元以来,正衙之外,离宫甚稀。至于本朝,则大内之宫亦止一二,而首都内外寺观数十百所,金壁煌,略如帝居,则汉代离宫之盛,化为佛土矣。前代公卿大臣,居处服食不减王侯,本朝即元勋大臣,自奉俭陋,而亲藩有土之贵,宫廷服用与人主相,则汉、唐大臣之,归于天潢矣。夫人臣之盛归于天潢,固其所也,人主之居化为佛土,不亦过哉!

汉时,郡国守相置邸长安,唐诸路大使皆有进奏院,赵恒时置朝集院于京师,凡升朝官到阙,并馆于院中,官给公券,兵士随直,惟可至朝堂省部,不得他往,此法亦善。今入觐司府等官,皆自民居,及考察坐棚类如拘囚,殊非体面。若令一省自备公费,各置一邸,以待朝集之吏,亦大体也。今上下相察,密于稽考,而纪纲所在,视为不急,未有不以予言为迂也。

大明门前府部对列,棋盘天街百货云集,乃向离之景也。往时五部升堂,或至午刻,予在南宫,自恐废时失事,且示怠缓,令以巳时升堂,颇觉严肃。数日后,偶求一书,向部门书肆觅之,则以堂事早毕,投文人散,书肆随之而撤。予因悔曰:“误矣。”五部在天街之左,天下士民工贾各以牒至,候谒未出,则不免盘桓天街,有所贸易,故常竟日喧嚣,归市不绝,若使俱以巳刻完事,候者皆散,市肆无所交易,亦皆早撤,则日中之景反觉寥阔,非国门丰豫之景矣。因叹前人举事皆有深思,正不可以一时意见妄为更移。且部堂之政,乃朝廷大体所关,与有司法守不同,亦不必慕勤敏之名,失博大之体也。因令所司,投牒升堂一如故事云。

仪司【 “仪司”,天启本作“仪制司”。】集进表包袱,分送三堂,供从之衣,此古所谓集上书囊以为帷帐者,虽未大伤,然于大臣体面,亦属不雅。若将此项留作三堂公用,如出门中火及柬套、书之费取足其中,岁可得数十金,亦颇足用。祠司既无别项支费,教坊司编派势不可已,宜将各项名役尽为裁革,留作写字名色,遇内府文移有所需索,令其稍备锱铢,以应其索,亦未为过,惟以供亿堂司,则甚失体耳。

管子治齐,设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助军旅,此在王政视之,口不忍道,即后世言利之臣,亦未尝算及此者,此可鄙亦甚矣。而近日所在官司,乃有税及此等者,如临清市之差役,通州之程,多取诸此。此弊政之当革者也。不但有司,乃至礼部堂司,出入供需,或令教坊人役治具以从,此最不美之事。当在部时,屡欲裁革,以请告匆匆,未及设为章程,第遇公出,令所司别具资费给赏其人而已。此在必所当革而别议公费可也。后有贤者亟行之。

沈大宗伯在部,于礼教风俗锐意匡正,前后所奏禁奢抑浮不下数疏。一日,言及倡优一种,最伤风化,欲建议通行天下尽为汰除。予曰:“此恐不能为,亦不必尔。自古以来,有此一类,先王以礼防民,莫之能废,必有以也。何者?天地六气,自有一种邪污,必使有所疏通,然后清明节之气可以葆完,辟如大都大邑,必有沟渠以流其恶,否则,人家门庭之内,皆为秽浊所留矣。先王救俗之微权,有不可以明喻者,存而不问可也。”沈公以为然,因止其事。

三代以下,国体之尊,莫有过于我朝者。如汉、唐盛时,与匈奴、乌孙犹称甥舅之礼,宋之全盛,与辽朝为兄弟之国,此其最尊时也。本朝控制四夷,皆为臣妾,北虏之裔,厥角受赏,即其君长,不敢与边臣抗违,其他西域诸夷,自称奴婢,视甥舅兄弟之国,何啻霄壤?乃近日一二小夷梗化方外,在朝廷视之,犹蚊癣,而当事之臣,不及远稽前代,论事建画,称引失体,几取唐、宋之末以相比,况非惟事机不合,其于名言之体,亦甚失矣。辱国之罪,莫大于此。

尝谓天下之事,有不可胶柱而谈者,因时制宜,在人所处耳。万历乙亥,西域献千里马,养之邸中,礼部尚书以部檄实之,不为上奏,时以为得体。予窃以为不然。何也?彼远人慕义,从万里献马,复使之持去,以为朝廷惜赏马之费,意必怏怏,不如以诏旨之,而赏其道里之费,与所献略相当,不则,受之以付北边为候骑,可以示西域,不贵其马,以折其心,可以示北夷,中国候望有西域宝马也。此与朝廷之体无损,而事又两益。乃徒以文言文?马事为比,则迂矣。千里马,乃天方国所献,时仪部唐君鹤征主会同馆,尝邀予辈数人往观,马青色,耳如竹篾,鹿头鹤颈,不甚肥大,而神骏权奇,意熊闲远,步之丹,盘旋如风,恨不见其一骋耳。因忆李、杜诗中所称,非虚语。

唐时,禁京域丐者,分置病坊于诸寺以之,亦谓之悲田院,即今蜡烛、幡竿二寺也。从古都会之地,乞丐游食者众,故唐、宋以来,皆有悲田之设,第不知当时有司奉行何如。如今蜡烛、幡竿二寺,所养贫人不及万分之一,而叫号冻馁充满天街,至于不可听闻,则二寺之设亦何为?公卿大老有载钱自随,车马所过,辄散以予之,每逢呵殿,罗列道旁,小民相传以为美谈,此所谓惠而不知为政也。身为公卿,海隅一夫,咸使得所,阙廷之下,流离叫号,是谁所致?而乞与一钱以为私惠,若里巷妇人之为者,岂惟不知职掌,亦非所以壮国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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