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白论
“坚白论”是战国时期名家代表人物公孙龙提出的一个哲学命题,出自其所著的《公孙龙子·坚白论》。“坚白论”既是公孙龙名学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公孙龙的认识论思想的集中表现,同时“坚白”问题也是先秦名辩思潮中的重要辩题之一。
春秋末期的社会大变革,导致社会阶级矛盾尖锐化,封建等级混乱,形成了名实之乱,先秦诸子百家大多都很重视正名,儒、墨、道、名、法等都有自己的正名思想。公孙龙“坚白论”的核心在于“离坚白”这一观点,即认为有“坚石”,也有“白石”,但却没有“坚白石”。其认为“坚”和“白”虽然是一块坚硬的白色石头的属性,但当看石头的时候只看见“白”而没有“坚”,当摸石头的时候只摸到“坚”而没有“白”,所以二者可以分离,即“坚”和“白”这两种属性可以离开坚硬的白色石头这个具体之物而独立存在。此论主要采取了感觉分析的论证方法,即根据人们各种感觉器官(主要是视和触觉)的不同认识功能及其局限,证明事物与其属性特别是属性与属性之间是彼此分离的。其贡献在于揭示了感性认识的局限性,但缺点是过于强调感性认识的特殊性而忽视了与理性认识的统一性。
公孙龙因主张“坚白论”而被归为“离坚白”派,与战国时期名家另一代表人物惠子的“合同异”派同为名家两大流派。公孙龙的“坚白论”,在逻辑学、语义学、本体论、认识论的发展方面都存在着积极的意义,但学界对于“坚白论”是否是唯心主义和是否为诡辩,存在争论。
提出者
公孙龙(约公元前325-约公元前250年),战国末年哲学家,赵国人,名家代表人物,著名的名辩家,传说字子秉,也称为“公孙龙子”。曾为平原君门客,担任过赵惠文王、赵孝成王的相国。反对诸侯间兼并战争,批评诸侯虚有偃兵之名而无兼爱之实,曾先后说赵惠王以兼爱,说燕昭王以偃兵。
公孙龙的著作,据《汉书•艺文志》记载共14篇,后多散失。现存《公孙龙子》一书,共有六篇。除《迹府》一篇是后人编集的有关公孙龙的言行事迹外,其余《白马论》《指物论》《通变论》《坚白论》《名实论》等五篇基本上都是公孙龙的著作,是研究公孙龙哲学思想的主要思想资料。
公孙龙是卓有贡献的逻辑学家。对先秦名学的发展有很大贡献。其学说渊源可上溯到春秋末期的邓析,而又直接受影响于“察士辦类”的尹文,也受墨子思想的影响。公孙龙论证了“白马非马”的命题,并提出了“离坚白”的学说,被称为“离坚白”学派的主要代表。公孙龙以“白马说”成名,却以“离坚白”成家,学界对其学术思想的评价历来存在诸多分歧。
定义
坚白论核心在于“离坚白”这一观点。认为坚、白两属性虽然自藏于同一块石头之中,但它们之间并无必然的联系。它们可以各自相离,非某一感官所能同时知觉,都有各自的独立性。公孙龙用以说明“坚石”“白石”两概念之间的差异性,以坚持其“唯乎其彼此”的正名原则。公孙龙并不否认具体之物的实在性,而又认为“坚”和“白”等共相也是实在的。在公孙龙的思想中,有着一种向近似于西方哲学家柏拉图的“理念论”发展的趋向,但这种趋向后来也随着名辩思潮的衰落而中止了。
原文出处
坚白论出公孙龙所著的《公孙龙子·坚白论》。
“坚、白、石、三,可乎?”
曰:“不可。”
曰:“二可乎?”
曰:“可。”
曰:“何哉?”
曰:“无坚得白,其举也二;无白得坚,其举也二。”
曰:“得其所白,不可谓无白。得其所坚,不可谓无坚。而之石也,之于然,非三也?”
曰:“视不得其所坚,而得其所白者,无坚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坚。得其坚也,无白。”
曰:“天下无白,不可以视石。天下无坚,不可以谓石。坚白石不相外,藏三,可乎?”
曰:“有自藏也,非藏而藏也。”
曰:“其白也,其坚也,而石必得以相盛盈,其自藏奈何?”
曰:“得其白,得其坚,见与不见离。不见离,一一不相盈,故离。离也者,藏也。”
曰:“石之白,石之坚,见与不见,二与三,若广修而相盈也,其非举乎。”
曰:“物白焉,不定其所白。物坚焉,不定其所坚。不定者兼,恶乎其石也?”
曰:“循石,非彼无石,非石无所取乎白。(坚、白)石不相离者固乎。然其无已。”
曰:“于石一也,坚白二也,而在于石。故有知焉;有不知焉,有见焉,有不见焉。故知与不知相与离,见与不见相与藏。藏故,孰谓之不离?”
曰:“目不能坚,手不能白。不可谓无坚,不可谓无白。其异任也,其无以代也。坚白域于石,恶乎离?”
曰:“坚未与石为坚,而物兼。未与物为兼,而坚必坚—其不坚石、物而坚。天下未有若坚而坚藏。”
“白固不能自白,恶能白石物乎?若白者必白,则不白物而白焉,黄黑与之然。”
“石其无有,恶取坚白石乎?故离也。离也者,因是。”
诞生背景
公孙龙生活在战国末期,处在一个动荡的社会大变革时期。战国七雄纷纷从农耕、政治和军制等全方位进行变法改革,变法后的各诸侯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生产方式逐步向封建社会倾斜,国力的角逐进入白热化,迅速将兼并战争推向了高潮。在这样的乱世,社会制度和阶级关系急剧变化,导致许多事物的称谓与其所指内容发生变化,许多新事物不断产生而新称谓的制定却没有标准,于是就造成了名实散乱的状况,这在当时引起了各派学者对名实关系问题的广泛探讨。公孙龙的学说正是在这样制度上新旧更迭,社会上秩序混乱,思想上百家争鸣的环境下产生的。
论证过程
“坚白石二”,是《坚白论》的中心论题。公孙龙结合客问,分四层解释了坚与白的相离。
第一层,从感觉不同入手,通过视觉可得白石,不可得坚,通过触觉可得坚石,不可得白,由此说明坚、白分离。客方认为坚白石三者一体,但在观念上是可以分开的;公孙龙却说视只得其白,无坚;抚只得其坚,无白。所以无坚时白石为二,无白时坚石为二。公孙龙此层突出的就是视觉与触觉不同,两种感觉各有所得,或坚石或白石,因此坚、白分离。
第二层,公孙龙进一步说明了不仅坚、白相离,而且坚、白与石也是相互分离的。这一层双方争论的焦点在于一个“藏”字。客方认为“坚、白、石,不相外",视不得其所坚是因为坚藏了,抚不得其所白是因为白藏了,说到底就是坚白是石固有属性,坚白都藏于石中。公孙龙为此提出“自藏”的说法,坚、白不止“定”于一物,而可“定”于万物,因此不限定于石。可见坚、白不但彼此相离,而且也与石相离,更不可能藏于石。至此,公孙龙从坚、白石二位一体反驳客方的坚白石三位一体,提升为坚、白、石相互分离,由此说明坚白分离。
第三层,由于客方提出,眼看不到坚与手抚不到白,是因为眼睛与手的分工不同,两者各司其职互不可代替的缘故,所以不能反驳坚白藏于石的事实。公孙龙于是进一步说明坚白不仅与石相离,也与万物相离,从根本上说明坚白是独立自藏的,不藏于石也不藏于物。首先,突出坚的性质不是石固有,坚性的东西很多,又说明坚是独立于石与坚硬万物之外的,是“坚”的概念。“坚”的概念对于万物而言是自藏的,因为没有一个具体的事物就是“坚”本身。而对“白”的分析也大体相同,“白”是独立于一切白事物之外的“白”概念。至此达成“坚”“白”概念与万物相离自藏,对于天下万物皆是如此,更不用说坚白石了,“坚”“白”“石”三者是一一独立的。
第四层论述主要是为巩固之前论述的基础,公孙龙一直是从各种感觉不同作为论证起点的,所以特地说明“神”不可能统一各种感觉。公孙龙说明“目见白”是有外在条件的,这个条件有两个,一是“火”就是要有光,二是眼睛视觉没有问题。手抚的坚也要在此人手上触觉没有丧失的情况下。至此公孙龙分析了感知的外在条件,但是在无火或感觉器官有问题时,能不能靠“神”来感知呢?所谓靠神来感知其实就是意识根据以往经验知道何为白,何为坚。公孙龙认为这是不行的,既不能识白,也不能知坚是因为“神”做出判断是以感觉为基础的,人能识白知坚离不开“神”的作用,但是光有“神”是没有用的。正因为“神”不能代替感觉器官独自产生感觉它本身“既不见,也不知”,所以“神”不能成为感觉的统一者。《坚白论》文末“离也者,天下故独而正。”公孙龙已经得到一切共相各个独立彻底相离的结论了,他的论证已经完结。
命题解读
逻辑学
公孙龙提出了“离坚白”观点的核心思想——“离”与“藏”。公孙龙认为,坚、白不能同时包含在石之中,进而推断坚、白必定是相分离的,它们之所以相分离,就是因为必然有一种属性是隐藏起来的。坚与白的相离与自藏,投射到天下万物,各种属性都是独立的。这种多元的客观唯心主义正是公孙龙“离坚白”思想的哲学基础和理论根据。公孙龙深入到认识活动中主体不同的感官对同一对象不同属性感知的分离,如对石头的触觉之“坚”与视觉之“白”不是同时把握到的。
公孙龙以坚白石为例,论证了这里包含着这样的意思:概念和对象之间要有一一对应的关系,而这种对应关系是形式逻辑同一律的基础,是逻辑思维的必要条件。公孙龙认为,天下的一切属性,各各相离,各自独立存在,各有其相当之名,这就是正名。他公孙龙在《坚白论》中提出的“坚白离”“天下故独”,都是为了达到正名实的目的。
惠子“合同异”的相对主义和公孙龙“离坚白”的绝对主义,实际上揭露了逻辑思维的本质矛盾:一方面,逻辑思维有相对静止状态,概念和对象之间必须有一一对应关系,并且在思维过程中,有必要把具体事物分割开来考察。另一方面,为了把握事物之间的全面的活生生的联系和变化发展的法则,概念又必须是灵活的、能动的,在对立中统一的。公孙龙强调的是前一个侧面,惠施强调的是后一个侧面。
语义学
公孙龙的语义学思想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他认为语义存在于人的内部世界,语音是一种形式,语义则是我们要表达的精神意识内容。其次,在语义生成问题上他认为人的感觉器官是外部世界内化成语义的重要途径。最后,对语义学有了初步的分类雏形。公孙龙虽然没有使用“语言意义”和“言语意义”的概念,但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并有了初步的语言分类雏形,他的语义思想是值得提倡的。
当代学者陈汉生提出,公孙龙从中国古人独特思维方式的角度认为“物质实体(而非对象与属性)”才是更适合中国人的假定背景模型,从语义学的角度解读“坚白”为两种质料。当代学者曾祥云认为,公孙龙《坚白论》从词语符号的角度归为如下两个方面:第一‚《坚白论》肯定了表征事物特征的诸名称之间的相离性、独立性。第二‚《坚白论》揭示了“以通称随定形”这一兼名合成法则。
本体论
当代学者周昌忠认为,公孙龙的“坚白”性质作为本体论的“共相的世界”和作为认识对象的“共相”。《坚白论》发展了《名实论》中建立的本休论,并建立了认识论基础。首先,它提出了“性质”这个范畴,从而把共相世界扩充到包括独立自在的“性质”,这是它的最大贡献所在。其次,它从本体论击发建立认识论。它区分了感性和心智(实际上是绿性)两个认识水平,从而极大增强了《公孙龙子》哲学的本体论意识、认识论意识和主体一客体对立意识。
当代学者陈声柏认为,公孙龙通过坚、白两种性质在“定”“兼”“藏”三种“位”中的“正名”分析,揭示事物“性质(实)”的三种不同涵义,同时发掘出性质“独立自在”的事实。当代学者劳思光认为,总观“坚白”之论,其所涉及之问题,主要在于“体性关系”上,但时时表明“类”之实在性;一面承“白马”之说,一面又注意知觉过程;其思想之形上学倾向于此益见明显。当代学者徐复观认为,客观对象相互间也都相离。既都是离,则主观、客观之每一事象,都是独立存在的。把握其皆为独立的存在,而不使其互相牵连,然后能得物之真,能得名与实之正。此乃公孙龙立论之主旨。当代学者谢无量认为,坚白论此篇以坚白石三,喻名实不存。当代学者周云之认为,公孙龙得出了一切皆相离的客观唯心主义的本体论。
认识论
坚白论所提出的又一哲学观点是人不能在一个认识过程中一次完成对物的所有属性的全部认识,既表达了世界是可以认识的这一观点,又强调了只在“视”这一实践活动所涉及的认识过程中、或者只在“抚”这一实践活动所涉及的认识过程中,同时既得白又得坚,从而一次完成对坚、白、石这三个属性的全部认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人不可能在一个认识过穆中一次完成对客体所有属性的认识,这个说法符合人认识事物的实际。公孙龙强调,由于人的感觉器官各有其不同的职能,不同的感知,获得对事物的不同方面性征的认识,生成事物的不同名称;由不同感知方式获得的不同的名,其指称对象亦不一样。
当代学者周云之认为,公孙龙的“离坚白”思想,得出了一切皆相离的客观唯心主义的认识论结论。当代学者姜国柱认为,公孙龙用感觉分析的方法,承认人的感官能认识事物的属性,并且各种感官的感觉功能是不同的、不可替代的,这个思想是反映论的观点。当代学者庞朴认为,《坚白论》中有许多认识论方面的问题,如感性认识能力、理性认识对象等。当代学者赛藏认为,公孙龙承认,认识有理性认识和感性认识两个阶段,感性认识不能认识事物的一般性,只有抽象的思维认识才能把握事物的共性。公孙龙在《坚白论》的结尾处指出,知觉和抽象的思维认识相比较,重要的是思维的认识。
关联学派
名家,先秦时期诸子百家的重要学术流派之一,亦称“邢名家”“辩者”“察士”等。名家是先秦诸子中因“名”成家、善辩成名的一个学派,用来特指先秦时期名辩思潮中专门辨析“名实”的一批“辩者”之流。他们注重探讨名实关系,提倡“控名责实”学说。后来名家之称,始于西汉初期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历史上著名人物有邓析、惠子、尹文、公孙龙、恒团等人。学术界现主要将名家分为“合同异”和“离坚白”两派别。历史上也提出了“白马非马”“历物十事”“辩者二十一事”等著名论题,现仍存在争议。
先秦时期,社会巨大变革,使得古代哲学思想和学术思潮空前繁荣,百家争鸣局面形成。当时社会“正名”问题的迫切实际需要,促使名辩思潮兴起,也使得“专决于名”的名家及其思想迅速崛起。秦大统一后,实行文化专制政策以维护统治,百家争鸣终结,名家也走向衰落。
名家之学是一种“名辩”之学,是一种哲学思想和观点的交锋或学术思想的相互批评。名家“辩者”的严谨辩论技巧和语言表达逻辑思想,开创了中国逻辑思想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中国古代逻辑学和认识论的发展。名家思想中的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和语言哲学思想等哲学思想,不仅有利于发掘传统文化遗产、理清中国哲学发展脉络,而且对于中国哲学学科体系的构建和中西哲学之间的交流也有着重要的意义。
关联概念
合同异
合同异,是战国惠子学派的基本主张。与公孙龙学派的基本主张“离坚白”相对。《庄子•天下》所列惠施“历物十事”之第五事,揭示了事物之间同异关系及其相对性,有合理因素。但夸大这种相对性,从而否认“同”和“异”概念的确定性,把“同”和“异”合二为一,引申出事物之间不存在差别,“泛爱万物,天地一体”的相对主义结论。“合同异”的著名论题有“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等。
合同异派,是对战国时期以惠子为代表的名辩学派的称谓。《庄子•天下》所载惠施之“历物十事”和“辦者二十一事”中的部分命题代表了此派学说的具体内容。他们对先秦名学有一定贡献。但他们夸大了事物间的同一性,往往无条件地谈论同一问题,提出诸如“今日适越而昔来”“犬可以为羊”等等的命题,从而走向相对主义诡辩论的极端。
盈坚白
“坚白”问题也是先秦名辩思潮中的重要辩题之一,按“盈坚白”和“离坚白”可分为盈宗和离宗。盈坚白,又称“坚白相盈”,《墨辩》论题。与公孙龙“离坚白”(又称“坚白相外”)的命题相对。“盈坚白”是说事物的属性与事物自身相容涵而不可分离。后期墨者以石头为例,提出了“合坚白”、“坚白不相外”,“坚白盈”的观点,比较辩证而且唯物地解释了“坚”与“白”的关系,认为坚白石是一个不可分制的整体,即“坚白,不相外也”。 否定了公孙龙所谓抚不得白,视不得坚的“离坚白”观点。
白马非马
“白马非马”是战国时期利奥六世公孙龙在其著作《公孙龙子·白马论》中提出的一个哲学命题,也是公孙龙的成名论题。公孙龙认为马是命名形状的,白马是命名颜色的,所以白马非马。
劳思光等当代利奥六世认为公孙龙“白马非马”之说中的“非”,实为“不相等”之意,而非“不相属”之意。其认为“马”的内涵是指一种形体,“白”的内涵是指一种颜色,马的内涵不等同于白的内涵。“白马”是“马”加上“白”,自然也就不等同于“马”,所以说“白马非马”,即白马的内涵不等同于马的内涵。至于其在《白马论》中说当需求马时,黄马和黑马都可以应此需求,但如需求的是白马,那么黄马和黑马就不行了。这是因为“马”的内涵在外延上包含黄马和黑马,而“白马”的内涵在外延上不包含黄马和黑马。
“白马非马”这一哲学命题曾被中国近现代多位学者如王献唐、金受申、庞朴、冯友兰等进行讨论,也在日本学界产生了一定反响,如日本的逻辑学家末木刚博和加地申行就对此命题进行过热烈讨论。其所体现和蕴含的逻辑思想是中国逻辑发展中重要的一部分,为后世的学者们对中国逻辑的研究提供了理论素材,同时对推动世界哲学进程也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
辩者二十一事
辩者二十一事,是《庄子•天下》所载先秦辩者所提出的二十一个典型辦题。具体为:“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辗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柄。飞乌之最,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这“二十一事”内容丰富,所涉问题十分广泛。但保留下来的只是极简单的结论,推论的前提及论证过程则一无所知,因此对这些辩题的含义历来多有歧解。但这“二十一事”所涉及的观点则不外惠施“合同异”与公孙龙“离坚白”两派的学说。也有人以《庄子•天下》所言“辩者以此与惠子相应”为据视这些命题为“惠施篇”。在这些辩题中,有些对自然问题作了探索,揭示了客观事物的一些辩证特性;有些对“名”(概念)的内在特征作了揭示,有助于对认识论和逻辑学的深入探索;但也有不少命题陷入诡辩。对这些命题的具体含义、作用、性质等等历来都在争论中进行着探究。一般认为“二十一事”有朴素辩证法思想,其中也有一些属于诡辩。
按照当代学者冯友兰等人的分析,这二十一事中有九条属于名家中的“合同异”派;有十二个命题属于“离坚白”派。其属于“离坚白”组者为:“鸡三足”“火不热”“轮不辗地”“目不见”“指不至,物不绝”“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飞鸟之影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孤驹未尝有母”。
相关著作
《公孙龙子》,是战国时期名家代表人物公孙龙的著作。据《汉书·艺文志》记载,《公孙龙子》原有十四篇,现存六篇,分别为《迹府》《白马论》《指物论》《通变论》《坚白论》《名实论》。
现普遍认为《迹府》篇为公孙龙后学辑录其生平的传略,其余五篇是公孙龙对其名辩理论的记载,包括了公孙龙学派重要的论题和论据,代表公孙龙的理论学说。《名实论》是《公孙龙子》逻辑思想的纲领性篇章,提出了“名以谓实”的思想,以“正名实”思想为中心论题,阐述了逻辑学的基本规律;《指物论》则是《名实论》的理论延伸,为“正名实”思想提供了认识论方面的理论基础,即事物和属性的关系问题或“个别”与“一般”的关系问题;《通变论》中提出了“二无一”的的分类原则,体现了公孙龙思想的方法论;《白马论》《坚白论》则是公孙龙的逻辑思想的运用和发挥的两个具体辩题,《白马论》全篇主旨在于证明“白马非马”这一命题,涉及了形式逻辑“概念论”的基本问题,《坚白论》是《白马论》中的观点进一步发挥,是辨别概念与感觉的不同。
一般认为正统十年(1445年)校定付印的明正统《道藏》本是《公孙龙子》最早的版本,该版本也是迄今流传最广的版本。《公孙龙子》曾受到儒、道、墨、法、阴阳等学派关注与探讨,但大多对《公孙龙子》持否定态度,自秦汉开始,公孙龙及其学说逐渐没落,在零散记载中对其评价也不甚高。自唐至今,注说者数十家,主要有成玄英、王应麟、谢希深、宋濂、杨慎、傅山、陈澧、孙诒让等人。直到清朝,对《公孙龙子》的研究才逐渐增多,但仅停留在校勘训方面。近当代有谭戒甫《公孙龙子形名发微》、王启湘《公孙龙子校诠》、伍非百《公孙龙子发微》、庞朴《公孙龙子研究》等,对《公孙龙子》愈发重视,对其研究也越来越全面,对其评价也逐渐客观,认为《公孙龙子》使“名辩”学说成为一门独立的学说,在中国逻辑发展史上具有开创意义,对中国当代逻辑研究发展方面具有启示作用。
相关争议
是否唯心主义
关于公孙龙和他所提出的“坚白论”,有人认为他是一个唯心论者,割裂个别与一般的诡辩学家。也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唯物主义命题。
当代学者方克立认为,公孙龙“坚白论”的观点细致地分析了同一事物的不同属性及其感受方式,对发展概念的内涵理论是由贡献的。但夸大了事物属性各自的特殊性,甚至把属性看作可以离开客观事物而独立自藏的东西,从而滑向客观唯心主义。当代学者冯友兰认为,公孙龙提出,一般可以独立于个别而存在。这是客观唯心主义的辩论。公孙龙的哲学正是客观唯心主义。当代学者周云之认为,公孙龙的《坚白论》,由形而上学的感觉论陷入了主观唯心主义的感觉论,并由主观唯心主义的感觉论陷入了客观唯心主义的多元论,最后走到了客观唯心主义的不可知论。
当代学者冯契认为,公孙龙认为事物是由概念(共相)产生的,如果没有概念,事物也就无法称其为事物了。这是唯心主义的观点,和西方哲学史上的柏拉图相似。当代学者裴大洋认为,“坚白相外”的观点以客观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作为理论基础,认为事物的一般属性、共相是独立存在的客观实体。当代学者赵平认为,现代学者以唯物辩证法为标尺,多判公孙龙的学说为客观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
当代学者吾淳、郭齐勇等人认为,公孙龙关于坚白问题的看法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科学的视角。公孙龙其实就是在探讨这种物理性质与感觉特征之间的对应关系,而这种探讨就方法来说是分析性的。事实上,这一认识与其逻辑学中对于同异问题的认识具有相关性,即注重具体性、差异性和对应性。尽管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这一探讨似乎存在着问题,但我们要看到其中的科学方法,看到其中的科学倾向、态度或精神,要看到它与哲学思考之间的区别,我们不能随意以哲学的名义来加以裁定,更不能随意将其贴上唯心主义或不可知论的标签。
当代学者周云之也认为,公孙龙在本体论和认识论上承认视可以感知白色,摸可以感知坚性,这包含了朴素唯物主义反映论的倾向。当代学者唐云志认为,公孙龙的“离坚白”、“离也者,天下故独而正”这一认识论的命题,不是多元的主观唯心论,而是朴素的唯物论,并且不乏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当代学者刘玉俊认为,公孙龙的《坚白论》是一篇有关古代唯物主义认识论的专论。这篇专论对人认识事物的过程从理论高度作了极为深刻的分析和概括,提出了朴素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基本观点。《坚白论》是一篇宣场古代朴素唯物主义认识论的不朽之作,而公孙龙就是首先系统提出这一朴素理论的伟大哲学家。
是否诡辩
近代学者普遍采用以西方逻辑概念论诠释《公孙龙子》的做法,一直沿袭至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内学者对于《公孙龙子》思想的认识与评价以否定评价居多,将公孙龙的“坚白石二”“白马非马”“二无一”诸说斥之为诡辩之论。许多研究者都将公孙龙的“坚白石二”斥责为诡辩之论。
当代学者谭戒甫认为,公孙龙以视、拊异任而否定坚、白相盈,这是在玩弄诡辩”。当代学者张永义认为,公孙龙已经意识到不同感官有不同的感觉作用,但当他进一步把这些不同的感觉作用绝对化并彻底制袋开来时,他就不可避免地流入到了诡辩之中。当代学者冯契认为,公孙龙把形式逻辑的同一律绝对化了,把坚、白和其他一切属性都割裂开来,并说它们可以脱离具体事物而独立自存。这就陷人了绝对主义和唯心主义,导致了诡辩。当代学者张新宇认为,公孙龙的言论是属于诡辩的。
当代学者杨芾认为,公孙龙形而上学的世界观,导致其重视分析,忽视统一,排斥综合的逻辑方法使得他在认识事物形成概念时走上错误的道路。公孙龙过分强调了“离”的思想,由“离坚白”必然会走向孤立,割裂,机械的认识方式,最后走向“白马非马”的诡辩论。
当代学者林铭均、曾祥云认为,人们借助理性的综合能力,可以达到对事物各种性征之间的内在联系的整体认识,但这并不等于说,不同的感官可以进行职能上的替换。公孙龙指出“视不得其所坚”“拊不得其所白”,并没有什么错误。公孙龙的这种说法也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它完全符合中国古代名依实生的道理。当代学者张长明、龙盈夙、肖中云等人认为,公孙龙对于名的这些认识,是完全基于汉语言文字的生成特征的,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当代学者周俊杰认为,公孙龙在论述其学说的过程中确实自觉或不自觉的运用了许多逻辑学思想,对于一些逻辑规律做出了自己的认识和总结,他的学说绝对不单单是诡辩。
影响价值
逻辑学
公孙龙的“离坚白”主张虽与当时的主流思想相违而遭到抨击,但其著作所投射的丰富的逻辑内涵对中国古代逻辑思想的发展产生了深远意义。公孙龙从逻辑上对名、实关系作了分析和规定,比较系统地提出了“物以物其所物而不过”,“实以实其所实而不旷”“位其所位”的正名理论。公孙龙的辨析,推动了逻辑学研究的深化和进步。
墨学
墨家和“离坚白”派有一种相互影响的迹象。《公孙龙子》中也有一些文句直接和《墨经》相同,从引用的痕迹看,很可能是后期墨家在先,公孙龙在后。联系到后期墨家和“离坚白”派都很重视事物的区别及概念的确定性,可以推测,后期墨家极可能为名家从“合同异”向“离坚白”的发展增加了一些助力。后期墨家并没有对公孙龙的观点给予全盘否定,而是在承认《坚白论》某些观点的基础上,通过复杂的论证对后者的内容进行取舍以构建自身的理论体系。《墨经》对“坚白”论题的阐述除了对《坚白论》的部分论证进行破斥之外,还存在着对它的一些观点的吸纳和修正。
评价
庄子在《庄子·德充符》中评价: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自然授予了你完好的形体,你却以‘坚白’的诡辩而自鸣得意)
战国时期思想家韩非子立足于“以功用为之的”的“听言观行”视角,对名家诸子的“坚白”等主张断然否定,视其为“妄发之说”。
《淮南子·齐俗训》中评价,“公孙龙折辩抗辞,别同异,离坚白,不可与众同道也。”
西汉学者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对包括“离坚白”在内的名家学说,批评其“苛察缴绕”“专决于名”的谈辩特点,肯定了名家诸子“控名责实,参伍不失”的名辩主张之积极意义。
东汉学者王充认为,公孙龙著“坚白”之论,剖析言辞,致力于语句的曲折,并未在道理上进行深究,其主张对于治国毫无益处。
隋末唐初僧人法琳所著的《破邪论》卷上指出:“昔公孙龙著《坚白论》,罪三皇,非五帝。至今读之,人犹切齿。”
唐朝学者杨倞认为,荀子把“坚白、同异之察”和“擅作典制辟陋之说”“暴慢、恣睢、轻俗以为高之属”相提并论,均视作违礼之举,并指出“礼”之理深厚,“以其深,故能使坚白者溺”。”
明代学者宋濂认为,在《诸子辩》中指出,公孙龙的论述,他曾取而读之,白马非马之喻,坚白同异之言,终不可解。后屡阅之,见其如捕龙蛇,奋迅腾骞,益不可措手。公孙龙的名辩主张,使名实愈不可正,是因为言弗醇也。
当代学者庞朴在《公孙龙子研究》中说:“公孙龙以‘白马说’成名‚以‘离坚白’成家。”
当代学者金岳霖在《形式逻辑》中对公孙龙的“坚白论”做了这样的评价:“他的关于名与实的关系的理论是建立在他的关于共相的唯心主义哲学理论之上的。他认为共相是一种独立存在,他的‘坚白论’就是企图论证一块白石头的白色和坚硬性是可以独立存在的。”
当代学者黄克剑认为,公孙龙“离坚白”之的意义正在于他从一个独特的运思向度上把这一重自觉启迪给了人们。
当代学者周云之认为,公孙龙建立在客观唯心主义基础上的“离坚白”思想,必然要在认识论上由神秘主义进一步陷入不可知论,这就是“离坚白”思想的最后归宿。
当代学者林铭均、曾祥云认为,公孙龙“坚白”之论,是符合“名”的生成特征、名的规范性原则的。
当代学者陆建华、史向前认为,坚白之辩在《墨经》和公孙龙之后,不再继续成为中国哲学或逻辑学的重要课题。因为在坚白问题上,《墨经》和公孙龙分别得到了古代朴素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所能达到的高度。
当代学者刘文英认为,“白马非马”和“坚白离”两个辩题,公孙龙在名实、指物及其同异之辩中,突出了名与名、指与指之间的差别与离异,这是他的贡献。但是,他把这种差别与离异绝对化,忽视了它们的同一性,忽视了它们相等、包含和交叉的复杂联系,这又是他的局限性。从中国哲学思维的发展来看,惠子和公孙龙从两个不同的方面,都提供了重要的经验和教训。
当代学者范玉秋、田力认为,公孙龙的“离坚白”,看到了事物及其属性以及属性与属性之间的区别和差异,论证了事物个性与共性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揭示了人类认识过程中各种感觉功能的局限性,有着合理性的一面。但是他片面夸大了这种区别,把具体事物属性之间的联系绝对割裂开来,把一般与个别、共性与个性割裂开来,并把一般视为脱离个别而存在的独立实体,这就由真理走向了谬误。
当代学者刘琨、贺圆圆认为,两千多年前,公孙龙已经认识到了人的感觉器官是外部世界内化成语义的重要途径,并在《坚白论》中做了阐述,其研究语义生成理论对语义学研究有着重要的意义。公孙龙否定事物和概念的同一性,对“白马非马”“离坚白”等进行论述,并非通常意义上的诡辩家,其观点具有开创性,推动了中国古代逻辑思想的发展。
当代学者祁志祥认为,公孙龙提出“坚白离”的命题和辨析,推动了逻辑学研究的深化和进步。
参考资料
公孙龙子.识典古籍.2024-03-28